一部令人揪心的漫畫：REAL

井上雄彥，對我們這一代來說就是《灌籃高手》了。灌籃高手是一部結構完整、正向勵志、誇張中不失寫實、集搞笑與感動於一的好作品。來到新加坡之後我不知重複看了多少遍，尤其是最後一場對山王之戰，每個細節都安排得恰到好處，最後櫻木和流川擊掌的畫面更是一路鋪陳得扣人心弦。

由於灌籃高手的名氣太大，以前從沒想過井上雄彥的其它作品。昨天心血來潮，在漫畫控裡面搜尋了一下，沒什麼考慮就打開了《REAL》。

本來以為這個標題看起來比較沉重（因為《零秒出手》看來討喜多了，我想留到過二天去度假的時候享用），或許可以阻止我一翻開任何作品非得吃完最後一頁不可的強迫症；想不到，或許是它擊中了我內心鐵M的角落，還是在一天之內飆完從1999年連載至今的十四集。但不用懷疑，它的確非常沈重、以及，切合題意地——真實。

作品裡有三條主線，三名不到二十歲的主角，在各自的人生裡、赤手空拳地挖掘著真實。


三人之中，我心裡的第一主角，是輪椅籃球東京老虎隊的主將戶川清春。其實他不是第一個登場的人物，或許也不是佔了最多篇幅的；但他的設定，最接近典型的漫畫男主角。有型、好強、善良但難以親近、自我中心、有點悲劇色彩。他的真實，是面對想成為短跑選手的自己失去了右腳之後，如何繼續燃燒心中對運動的狂熱；他的困境，是極端好勝與自我中心的自己，如何在籃球這項團體運動中發揮。

在戶川清春身上，最能看到灌籃高手的熱血。但那股熱血，在《REAL》的基調中混雜著殘廢的痛苦及少年的彆扭。但也就這樣了。清春擁有善良純粹的靈魂。他的故事，很清楚的傳達出人物與命運之對立。整體而言他是無辜的，讀者可以輕易地同情他的遭遇、支持他的努力，為了他永不認輸的全力以赴而感動、也為了他對勝利的偏執與人情的幼稚而揪心。

清春的故事，就和灌籃高手一樣扣人心弦。


第二主角，是從一開始就令人討厭的高橋久信。他是籃球隊的隊長，在同儕中是能呼風喚雨的核心人物，不用太努力就能得到一切。乍看之下，是個沒受過重大挫折、太容易就自我意識過剩的十幾歲少年；更可惡的是，他滿不在乎地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傷害別人。有點老套地，一場意外奪去了他的雙腿，他的真實之旅由此展開。

高橋的故事比之清春更為真實，也更讓人不忍卒睹。井上非常深入地（太過深入了）探討健全和殘疾的界線，細緻地擘畫高橋深刻信仰的「階級制度」如何崩毀，或說、以殘疾者的世界觀重新建立。

雖然高橋的真實讓我看得非常痛苦，但也不得不佩服井上的耐性。他沒有墮入「改邪歸正」的簡化陷阱，抗拒了一口氣翻轉這個極不討喜的角色的誘惑；而是一點一點地像剝洋蔥一樣剝開高橋的過去、一刀一刀地剖開高橋的內心。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憐之處。作為讀者（旁觀者），我們在不斷評價與轉變評價的同時，也在與自己內心的道德偏見、階級觀念奮戰。

看著高橋的不堪，就好像終於離開校園的我們進入了社會（而且還是一下子落入社會底層），分不清不堪的究竟是社會、還是我們自己。


最後一名主角，其實是第一個登場的人物，是高橋眼中的E等人（原本自己是A等，但殘廢後連E等也不如）：長相醜惡老成、做什麼都失敗的野宮朋美。劇情進展到十四集，野宮仍然是個徹頭徹尾的，套句鄉民的用語——魯蛇。曾經因為車禍使一名路邊搭訕的女孩半身不遂，之後從高中輟學，連打零工也不順利，以為能夠贖罪而不斷去探望受害的女孩，卻只是想使自己好過一點。

野宮可以說匯集了灌籃高手裡所有不良少年的特性：講義氣、暴力、膚淺、莽撞、漫無目標。最慘的是，長得不帥。他對清春的支持自然是有其可愛的成分，就像灌籃高手裡水戶洋平四人組對櫻木的義氣一樣；但如果把鎂光燈聚焦在他身上，他就是個令人尷尬的角色。

對清春和高橋的童年、家庭狀況，井上都費了一番氣力描寫，對野宮卻草草帶過。說真的，到現在我還看不出除了串聯起劇中許多人物及故事、並且作為另外二名主角的對照組之外，野宮作為主角要傳達的訊息。我目前的假設：大概就是魯蛇奮鬥實錄吧。


《REAL》所走的，並不是王道漫畫的路線。即便是最扣人心弦的典型主角清春，也因著軟弱無知而難堪；以絕代反派登場的高橋，在角色的最深處也不過是個無助的孩子；更遑論尷尬代言人野宮，以及充斥於整部漫畫中的大叔角色。

這些矛盾，構成了《REAL》的基調。

有時我覺得三線劇情轉換時的結構過於鬆散跳躍，說不定也是漫畫家刻意的安排——要讓讀者切身體會真實的混亂、命運的無常，以及人心之難測。

這肯定不是一部拿來打發時間的休閒漫畫，多數時候，即使看到了笑點也根本笑不出來。

也許只有與尷尬比鄰而居、無時無刻不勇於面對自己的陰暗、慣於與挫敗為伍（往往也是能愈挫愈勇）的人，才能把《REAL》當作閒暇時隨手翻閱的瓜子型作品吧。但如果想自虐一下、逼視平時不敢直視的自己，我誠意推薦這部作品。

當然也希望井上能持之以恆，別虎頭蛇尾地腰斬了這部連載緩慢的好作品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