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黑色之書》讀後感之一
這是一篇關於 Orhan Pamuk《黑色之書》的文章。而那是一本關於人要如何做自己的書。我很想用心理學取向為「做自己」下個操作型定義,但即使我的論文寫的是「自我了解」、我目前的部分工作是和葉老師一起探索「自主性」;暫時仍然辦不到。
或許因為這主題和心理學所欲釐清的假設們不同,它並不重於解釋、無關乎機制。它是「解脫」的一種詩意說法。而在我心裡,唯有文學(藝術?)能帶來解脫。
大抵我們所面對到的比較,都是這一種。外表、學業、收入、能力;隨之而來如浮誇的月暈效應、以及技不如人的挫敗。這當中參雜了無數複雜的心理機制,例如(我舉自己的經驗為例,是認為人們的感受多少有共通的特性;若它無法喚起你們的全然共鳴,那是理所當然的啊,請試從挑剔我不理性的信念中體驗另一種比較的可能):
系上那個很厲害的學妹(恰巧facebook上有人在討論她剛在留學板分享的錄取文章),從高中就立定當科學家志向的學妹。大一開始進入教授的實驗室,三年畢業。不但申請到頂大聯盟的全額獎學金(等於可以拿台大的錢去唸國外幾間名校),今年目標內的五間名校還沒有不被錄取的。態度之積極、履歷之輝煌,足令所有如我一般三心二意的傢伙們自慚形穢。
消極的比較會開始找盡藉口,她英文好啊、她犧牲了許多課外活動啊(實際上她還參與了不少XD)、她沒男朋友啊、她不曾體驗過其他人生啊。我也可以討厭她。用貶抑外團體的方式認為她很難相處啊,除了研究以外一無所知一點也不有趣啊;反正情緒性的指控不需建立在事實之上,目的在於維護自尊,因此必須盡可能投射負向的想像。
或是在防衛性的反應以外,也可以有一些進取型的比較、甚至將對方神話為所謂的「神人」「強者」(同樣含有非我族類的意涵)。
我不如她勤奮、沒有她那幾近強迫症的耐性(會把所有學校網頁上的相關資訊一字不漏地讀過)、重唸一次大學我還是會一週花上七八小時打球、我無法落落大方地與教授們建立關係、我仍然認為讀書適度就好,但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過要成為學者的志向。
而且,我也不曾體驗過所謂的其他人生。
沒有人可以。
那我是否該更努力呢?再怎麼努力都不如砍掉重練來得快吧,殘酷守則第一條:年輕是最大的本錢(家財萬貫者除外:P)。我雖然不差,但什麼屁校都沒錄取、即使我努力不懈再加老天保佑三十歲拿到了博士。我永遠、永遠都不可能在學術成就方面追上她。因為在我挑燈夜戰的時候,她早以紮實的基礎、過人的天資、以及誰也無法貶抑的熱情與付出遙遙領先。
和贏家競爭,還能有什麼下場?你的努力只能凸顯他的成功。你望著他的背影哀傷地發現到,你不是他。也不可能成為他。(《黑色之書》論點之一:渴望成為別人所以做不成自己。)
如果你用心挑剔了我的心得(盡量真誠了、但有時還是擺脫不了寫某些東西只為了做效果的欲望哈),多少體驗到了我想講的,另外一種比較的可能。
我們從他人身上看見了我們渴望但卻無法擁有的,從最表面的外貌到最實際的能力、最膚淺的財力到最深刻的人格特質。我們雖然無法成為他們,但這可望而不可得的過程,卻比什麼都鮮明地展示出,我們的夢、我們和那美夢的距離、以及我們自己。
在和我的心得二相對照時,你或許一點感覺也沒有。因為你從來不想唸博班,學術研究向來與你絕緣。你知道了你一點也不在意這些,雖然我會懷疑,畢竟台灣的教育強調的也不過就是這些。就算你不像我一樣將學妹視為比較的目標,你也總能輕易在她身上投射出某個你羨嫉、欽佩、理想的形象(容我澄清一下,這裡是為了做效果,我一點都不想成為學妹XD,理由如下)。
雖然那僅止於投射,我們卻需要投射。他人的成功可說是我們夢境實現的某種方式。有時候,尤其當理想形象是父母、兄姊、子女、情人等屬於自我的一部份,我們甚至不願醒來。然而幻象的美好既打造於腦海,也往往會隨著內在目標改變而扭曲變形,甚至輕易毀於一旦。
我們也永遠永遠,不可能真正理解他人(這直述句需要由另一篇文字再加細述,我先跳過:P)。除了他們夢幻般的好、他們不為人知的血淚、他們也有他們渴望而不可得的故事、他們凡人一般的軟弱,甚至時光與經驗可能帶來的變化或成長。
於是我們想成為的他人,始終只是自己夢境的化身。
只有認清了這點,才有可能踏上做自己那漫長旅途中的第一步。這一步,難就難在承認所有與他人比較的行徑均屬虛妄,除非,透過比較(或說「比對」可能較不混淆),你更了解自己。不帶任何評價的苛刻、競爭的焦慮,僅僅抱持著玩「大家來找碴」的遊戲心情,看見那「自我」與「別人」的異同之處。
沒有這般閒情的話,魔鬼將陰魂不散地誘惑你,去成為別人、成為別人、成為別人……。
……to be
continue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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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集預告〈做自己‧社會價值〉:
「是的,人們不允許一個人做自己;人們不讓他這麼做;人們絕不准。」
「我從來沒想過我是誰。我就是我爸的兒子、我兒子的父親、我學生的老師。」